被数百万网友围观七天后,深夜十点半,测试者史航结束了断网状态,不过,结束实验的史航并没有如大家想象的一样立刻上网发微博,反倒自己主动延长了一周断网时间。
史航将其称之为“刑期”,或者说是“假期”。作为一名知名编剧,他是一位互联网重度依赖者,代表作有《铁嘴铜牙纪晓岚》,还是综艺节目《奇葩说》第三季成员。
上个月,史航参加了一个名叫“黑镜”的实验,在实验期间(3月29日22时30分至4月5日22时30分),自愿参与实验者需要屏蔽包括手机在内的一切电子屏幕,自己彻底脱离互联网,并将期间生活在腾讯网7×24小时向公众直播。
史航变成了十多台摄影机下的一名测试者,他要挑战的是,在互联网已经无孔不入渗透到我们生活的2016年,过七天没有网络的生活。
这个实验的难度有多大?特斯拉创始人马斯克的一句话或许能够说明:“我们已经成为了那种靠机电装置维持生命的人了,试试把手机关上一段时间——你就会明白幻肢综合症是什么意思。”
早起不能在手机上了解今天的气温、PM2.5值,看网络新闻,出门无法使用导航获悉实时路况,沟通只能靠电话短信,点外卖只能打电话,更要命的是不能发微信,也刷不了朋友圈和微博。
放到2016年,这种生活状态几近原始,生活在都市的我们难以想象。
但如果以史航参加断网实验的时间往前倒退17年,这种并不依赖网络的生活,正是人们习以为常的生活。生活在1999年的人们,彼时正关注的是一场如何学习了解互联网的生存挑战实验。
靠互联网活下来?这是一个难题
范红军走进北京保利大厦酒店宾馆的房间时,刚刚27岁,在《北京特快》当主持人。出于工作需要以及个人兴趣,他在1999年夏天参加了一项实验,实验名字叫“互联网生存挑战”。
挑战时间期限是72小时,地点是酒店的封闭房间,房间里只有一台可以联网的电脑、一张没有床单被褥的光板床,一个可以正常使用的卫生间,没有日用品、食品、饮用水。
实验进行时正处盛夏,酒店房间空调开得很足,但被褥、食品、饮用水、日常生活所需的一切,都需要参加实验的人通过网络解决。
在今天,这样的挑战显然不成立,绝大多数普通人足不出户就可以购买到生活所需的各种商品,微信、在线视频等通讯和娱乐应用,也可以保证沟通和娱乐所需。
但在17年前,怎样通过网络购买到自己所需的物品依然是一个天大难题。
在这场“互联网生存实验”中,唯一被打败的被试者甚至还没有到达“网购”这一步,就已经被拨号上网难住。一名代号5077的16岁测试者,在坚持了10多个小时后,困于不会拨号上网,最终在实验第二天选择认输离场。
“庆幸的是我临时突击学会了上网,不然的话我跟他是一模一样的。”范红军回忆起当时的场景,对记者发出这样的感叹。
网上超市8848是那场实验的赞助商,现任YY副总裁的毛一丁当时是8848市场总监。毛一丁现在还记得,为了配合这场互联网生存实验,试验期间他守在酒店,等着参与测试者下第一张订单。
彼时的电商,无法支持实时下单、到货,当时8848的值守人员得到的暗示是,这两天如果有购物的一定要满足客户需要,无论多远都要尽快送到。其中一位参赛者要的巧克力网上超市没有,毛一丁硬是派了员工到公司旁边的商场购买送上去。
在各方的配合下,12位参加实验的人员,最终只有16岁的5077号因不会拨号上网退出实验,其他11位都完成了此次挑战。虽然实验结果还算乐观,但如果没有各方的主动配合,在1999年单纯依靠互联网生活依然是一件不可能的事。
狂欢开始
就这样,热闹、喧哗也承受了一些争议的互联网生存实验在中国的互联网历史上留下了一个不深不浅的记号,但如果回过头来看中国互联网的发展历史,这场实验发生在1999年并不是一个偶然,事实上,今天的互联网巨头大多在1999年前后诞生,而1999年更像是中国互联网狂欢的开端。
腾讯、新浪、搜狐于1998年相继成立,翌年腾讯发布了QQ,阿里巴巴也在杭州的湖畔小区诞生。
从1999年到现在已过去17年,17年是人生中不长不短的一段时间,婴儿长成少年,父亲步入迟暮,但放在网络世界,17年却意味着几个代际的突变。1999年,技术意义上的网络已经存在了三十年,但它与普通人生活的连接,却刚刚开始。
2000年百度成立,2000年4月13日,新浪在纳斯达克上市,同年7月12日,搜狐也于纳斯达克上市,去美国纳斯达克敲钟成为中国互联网创业者的梦想。
这批互联网公司在此后十七年间也成为中国互联网的大部分拼图,塑造了大部分中国人的上网习惯。不过在当时,人们的上网经验就跟这些刚刚成立的互联网企业一样稚嫩,一个拨号上网就足以难倒大部分普通人。
同样是在2000年,互联网泡沫开始破裂,一度风生水起的互联网行业在那两年跌入谷底,不过回头再看,这场风波只是互联网产业的一次短暂自我调节,这个新兴行业很快将东山再起。
盛大、网易、阿里巴巴、腾讯、百度之后逐渐成长壮大起来,越来越多科技公司登陆了资本市场。科技企业已经不再是草根,而成为不可忽视的社会经济力量。
变革
17年时间,人们从试验能不能依靠网络生存,到试验能不能摆脱对网络的依赖,网络对人类的生活产生了越来越重要的影响。
今年4月的一天,公众号“keso怎么看”推送了第二篇文章《上网二十年》,文末的第一条留言说:时隔八年,keso重出江湖。
keso本名洪波,独立IT评论人,从1996年投身互联网到今年,keso整整有20年的上网经历,几乎见证了中国互联网产业从无到有的整个过程。
有20年网龄的keso对17年间发生的两场实验都有印象。他还记得1999年那场互联网生存实验,尽管他知道这场实验肯定不能代表当时的网络状态,但仍然觉得这个是一个向大众普及互联网是一个什么东西的好机会。那年中国的网民才几百万,网络还不那么被大众了解。
“但现在完全脱离网络去生存下去,我觉得是有难度的。”网络在人们的生活中的地位已经发生重大变化。
keso把乔布斯列为对人类网络生活有重大影响人物,同样名列这个榜单的还有Vinton G. Cerf(提出TCP/IP协议)、Tim Berners Lee(万维网发明者)、Marc Andreessen(第一个unix图形浏览器发明人)以及比尔·盖茨。
对95后们而言,Vinton G. Cerf、Tim Berners Lee、Marc Andreessen以及比尔·盖茨已经是过去的历史,但乔布斯是他们经历的事实。
2007年1月9日,乔布斯在旧金山马士孔尼会展中心的苹果公司全球软件开发者年会上宣布推出第一代iPhone。两个最初型号分别是售价499美元的4GB和599美元的8GB版本,但是因为产品不完善及产能等问题,第一代iPhone半年之后才于美国正式发售。
尽管时隔已近十年,但keso仍清晰记得自己第一次接触到iPhone的心情:“很激动,iPhone 2007年夏天刚刚开始卖,有一天我去一个朋友的公司,他刚从美国带回来一个,我实际用了一下,当时就在那看YouTube、看地图,一下子就被它给吸引住了,真的觉得太棒了、太酷了。”
“当时一看iPhone之后就在想,我现在用的这个是什么玩意,那叫手机吗?”那一年后,keso彻底抛弃了诺基亚。keso现在已经极少打开电脑,几乎所有的网络活动都可以在手机上完成。“乔布斯通过iPhone改变了手机产业,催生了真正意义上的移动互联网。”
我们现在究竟有多痴迷手机?参加断网实验的史航,此前外出会带八块移动电源,因为害怕手机没电。
“你的手机运算能力相当于阿波罗登月时NASA所有计算机运算能力的总和。但NASA把人类发射到了月球,你却发射小鸟去砸猪”。从这个2012年在社交网络最流行的笑话,也能窥见一斑。
依赖
与记者见面的那天,keso随身带了两个手机,iPhone和小米,左右手分别带着Apple watch和小米手环。他每天会发很多条朋友圈,最多的时候他一天发了15条,他认为这是网络化生存的基本特征,就是把生活分享出去。
对中国人而言,微信是iPhone之后另一个极其重要的产品。
2010年12月,正在埋头研发微信的张小龙在饭否上写下:距离就是,你发一条微博,这条微博要途经北上广,进出九九八十一台路由器,中间还要被拆包解包合并包,被两百个CPU进行过处理,再显示在我的电脑上。而你明明坐在离我几米的地方。
当下,这种场景已经成为现代中国人交流的常态,只不过主角是微信。
2011年,在第一代iPhone推出4年后,微信上线,2012年,朋友圈和微信公众平台上线。keso认为微信是一个伟大产品——它让每一台智能手机的体验变得统一——事实上他也以极高的频率使用着微信:iPhone的电池管理显示,微信占用了他使用手机50%以上的时间,其他分别是健身、新闻。
在keso看来另一个颠覆者是小米,它让智能手机变得好用又便宜,“小米是改变了游戏规则的公司,微信是改变了游戏规则的产品”。
CNNIC的报告显示,2010年中国手机网民一年增加1.2亿,最新的数据是,截至2015年12月,手机网民规模达6.20亿,有90.1%的网民通过手机上网。只使用手机上网的网民达到1.27亿人,占整体网民规模的18.5%。
用手机上网已经成为人们生活的常态,而这一切发生在短短五年时间里。
对时下被资本和创业者追逐的互联网原住民95后们而言,keso这个名字稍显陌生,但keso正饶有兴趣的观察着95后们,他认为这批人是真正意义上的互联网原住民。
“对现在的年轻人而言,线上和线下是没有界限的,还在区分虚拟和现实是上一代人的说法。”
蓝色药丸
继史航参与断网实验后,在2003年拍摄了电影《手机》的导演冯小刚也加入试验行列。
4月11日晚,冯小刚发布一条朋友圈,称将于4月12日零点至4月16日24点期间进行一项实验:离开互联网,手机断网只保留接打电话功能,同时也不使用电脑上网。目的是测试离开微信互联网会给生活和工作带来多大困扰,是否可以忍受。
同时参与实验的还有华谊兄弟王中磊、制片人胡晓峰等人。
断网似乎成为一个新时尚,但现实中根本不可能流行起来。3月9号到15号,谷歌人工智能AlphaGo对战围棋十段李世乭并最终4比1取胜,尽管有恐惧人工智能的声音出现,但这些讨论大多在微博、微信和朋友圈完成。网络已经成为我们生活中的水电和油盐,不动声色却无法割舍。
人类对网络的依赖已经让人心生警惕。电影《黑客帝国》中,Morpheus给了Neo两粒药片,红色的药片将回答“什么是The Matrix”的问题,而蓝色的药片仅仅是让生活像以前一样继续。
面对互联网、智能终端侵蚀人们生活的现实,越来越多人开始产生疑惑:正在探索移动互联网、智能硬件、人工智能的我们是否正在服下蓝色药丸?
keso是难得的乐观主义者,“很多人把互联网的威胁看得很严重,但互联网本身只是工具没有褒贬之分。”
范红军采取了非常保守的策略,虽然早在1999年他就参与了那场先锋互联网生存实验,但他至今不让自己五岁的孩子接触网络,他计划等有学习上的必要时,再让孩子接触互联网,而不是把互联网当作一种娱乐。但生活在2016年的孩子显然无法完全隔绝在互联网之外,尽管家长进行了严格的管控,范红军的孩子依然对网络充满了兴趣。
而当年为了让测试者顺利买到东西在酒店等着用户下单的毛一丁,也觉得自己已经对移动互联网上瘾,现在会有意识的去控制。
当然,控制很难奏效,我们的生活已经与手机紧紧绑定。有趣的是,冯小刚等人至今仍未公开表达断网试验的体会和思考。
人类是否会被网络和机器征服的疑问正在蔓延,马斯克说,“人工智能的突飞猛进提出了一些严肃问题,我们需要考虑自己作为人类的身份,需要考虑我们正在为自己打造什么样的未来。”